主题: 愿做一株永不止步的胡杨

  • 祥子
楼主回复
  • 阅读:2718
  • 回复:0
  • 发表于:2020/11/5 15:05:25
  • 来自:上海
  1. 楼主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嘉峪关社区。

立即注册。已有帐号? 登录或使用QQ登录微信登录新浪微博登录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骆驼祥子的驿站     作者:祥子_骆驼祥子的驿站

没有西征战友的洒泪送行,没有声势浩大的殡葬仪式,没有记录生平的慷慨悼词,大舅紧闭着双眼,一身戎装地躺在灵柩里。他宛若安睡在千帆即过的舟舸中,泛行于江海之上,淡定从容地寄去余生。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虽有些苍白,可在身覆党旗的印衬下,看起来却还是那般的红润与自然。

葬礼在亲友悲恸欲绝的哭泣声中,进行得简单而又肃穆。站在龙华殡仪馆的归云厅里,我默默注视着大舅那慈祥的面容、高大的身躯,眼泪扑簌簌地坠落。他离我们是那样的近,却又是那样的远,而当我和大舅的子女从火化台上捡起老人家残留的片片白骨时,这让我们又怎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的身躯眼看就要在此被归入狭小的盒中,他的一生眼看就要在此被化作粉末似的碎片,从此与我们阴阳两隔、无缘再见。我的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又能与谁人说?

1949年中秋的那个前夜,大舅作为莘莘学子中的一员,毅然投笔从戎,追随王震上将的第一兵团徒步入疆,加入到了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当中。回想当年,那时的他刚及束发之年,却能以一介书生之躯而赴蹈西向,拓土开疆,这种勇毅,这种胸怀,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无可比拟的。十月的西行之路,已是寒风阵阵,尘沙漫天,只有那零落在各处荒滩浅洼中的胡杨,仿佛依旧永不止步地陪伴着他们前行。当我再次翻看大舅年轻时的那些灰白老照片时,脑海中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他那张浸在风沙中满是英气的脸,在茫茫戈壁中踏雪而行的瘦削肩膀,在风寒水冷的苦域中顶风斗雪的单薄衣装。我想当时的大舅,定是全无离乡背井的哀婉,而是带着满腔建功立业的豪情,迈向了祖国的统一大业中去。

在肃清了全疆的分裂势力与顽匪后,如何保障十万大军的物资供应就成为了亟待解决的问题。那时全疆的生产力水平很低,粮田只能维持原驻民的日常生活需求,大舅就与战友们一道,闲时放下了紧握在手中的枪,扛起了锹铲,一头扎入到了军团的垦荒戍边当中。记得后来大舅向我提起这段日子时,还不断唏嘘当时的条件之艰苦、生活之困难,感喟新疆倘若不是以举国的鼎力相助,何以能有今日的新颜。在大舅的记忆当中,那时的戈壁滩是坚硬的,风霜雨雪是冰冷的,夏至蚊虫是大如蜓的......可在战士们眼中的锹铲却是火热的,在支边军民前仆后继的热情上却是空前高涨的。面对新政权、守卫老疆域,参与了这一场亘古未有之大改造的人,仿佛掌握着人类一切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一片美丽富饶的新疆域呈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大舅在工作之余,还不忘加强文化课的学习。一有机会,他就会抽出时间来读书看报。据他讲,当时他周围的书籍较少,而马、恩、列、斯关于民族和宗教问题的理论研究,党中央和毛主席关于民族政策的精神文件却是俯首皆是。他作为一名爱读书的士兵,将身边只要是印有方块字的下发文件都不胜其烦地看了多遍,并形成了自己的心得,写了些东西出来。大舅的这股学习劲头,现在想来也不足为虚。因为我还清晰地记得,在我能记事时他来嘉峪关出差的那次。当他从百货大楼的营业员手中接过糖果,又递到了我手中时,他轻轻地拍了下我的小脑袋瓜儿,笑看着我这个对解放军心怀无比敬仰之情的小毛头说:“‘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吃了糖,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呦......

现在想来,他年轻那会儿也许正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的吧!按理说,大舅高中的文化程度在当时的部队里,应该也还算是很不错的了。也许正是由于他未曾满足止步于此,而这恰恰助他在万马军中拓宽了人生的宽度,拉长了军旅生涯的长度。在得知被调至军区司令部的刹那,大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一个在沙场上未曾建过令人称道功勋的年轻战士,有何资格在将星荟萃的军区首长跟前行走。然而,大舅这个众人眼中的秀才,却在一些老首长的文化课堂上,实实在在地派上了用场。

然而,光传授些有关方块字的文化基础知识,似乎并不足以打动这些戎马倥偬了多年的老首长们。大舅看到堆在总部的一些有关边疆情况的材料,兴奋异常。在授课的闲暇之余,他夜以继日地浏览这些书籍和历史资料,有如一块海绵似地吸收着庞大的根蔓送来的无穷养分。在课堂上,他讲张骞,讲卫青,讲霍去病,讲河西走廊;他讲班超,讲林则徐,讲左宗棠,讲拓土保疆。他将这段时间的所学所思运用到了日常的教学中去,后期他已能如数家珍地讲述新疆的政治、军事、宗教、历史等知识,大大提升了干部指战员的学习热情。

在夜深人静时,当我饶有兴致地想像着他曾给我提到的那幅授课画面,我的心绪是何其的澎湃激扬。大舅未能如愿地浴血疆场,得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建立功勋,却能以他的方式在书桌上影响着一批挥斥方遒的革命先驱,这不能不说是为新疆的后期建设所做的一件好事。也许正是他在总部的出色表现,才得以使他由一名普通的作战参谋,在经过军区各个部门的锤炼之后,外放军分区担任了主要的领导职务。在外放的这段时间里,大舅的足迹遍布了天山南北,昆仑大漠。在深入基层的过程中,他对当地的地理、民族和风土人情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也为他后期给中央军委编撰一些有关新疆问题的大部头,提供了有益的助力。

大舅是一个守规矩、老实本分的职业军人。他这一路走来,但凡能机动灵活一些,到上面的那些老首长身边多跑跑走走,也许远不止今日这般的状态。看着一个个从身边调离的战友不是去了北京,就是进驻了口里的大城市担任了军区的主要领导职务,他直到离休都一直还原地不动地戍守在边疆,这才真正算是为祖国的解放和建设事业奉献出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在他颐养天年之后,我从未自他的口中听到过一丝的抱怨。恰恰相反,他却无比知足地感谢着党和国家给予他晚年的关心与照顾。在我的面前,他口头常提起的话,“像我这样的人,离休后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已经是很好了!想想那些守卫在北疆因公殉国的战友,那些农垦兵团提前脱下军装的人......

大舅是照亮我们成长道路的灯塔,也是垂范我们做人的楷模。他的三个子女,无一例外都受到了他的影响,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为祖国的国防建设事业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他常常教育自己的子女,要做一个好军官,首先是得要做一个好人。虽然到了耄耋之年,他对社会上出现的一些不公与腐败现象常会愤慨指斥,尤其对上一届部队中出现的一些问题更是痛心疾首,而在看到国家施以重手,对此挖骨疗伤时,从他那已近花白的眉宇间,露出的笑容却如同孩童般灿烂。

在性情炽烈的军人当中,大舅应该算是一个喜静而爱思考的人。我很少见他会霸气外露,与人侧目相向。一有机会,你总会看见他安静地坐在桌旁,一堆报纸和杂志往往就能打发他一天大半的时光。无论走到何处,手不释卷似乎已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即便以往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也会催促家人将最新的各类报纸打成包带到病房。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看书时翻动镜片的频率愈加多了起来,直到最后他的眼睛似乎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只能用一个收音机来收听国家大事,打发时日。我曾不解地问过大舅,他又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疲惫。像个一般的离休干部,去跟其他的老人打打球,下下棋,难道不好吗?他却跟我提起了自己第一次跨越茫茫戈壁时,所见到的那些已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胡杨。如果胡杨就此止步,十万大军何以入疆?如果胡杨就此止步,绿洲尽失何以家为?

看着手中的片片白骨,我的心如刀绞,而脑海中却翻滚不止,无法停歇。大舅,您在离去前,为何也不给亲人们留下只言片语,哪怕是打个招呼,或是给些暗示,而不是这样地匆匆离去。这样的话,也好让我们能再最后一次听听您的声音,看看您的笑容,尽尽我们的孝心。您知道吗?您的离去让多少人痛得肝肠寸断,以泪洗面。母亲这两天常跟我念叨,说您的离去太过突然,让她的内心着实无法接受,后悔疫情期间未能彼此走动,得以见上兄长的最后一面。

大舅,那晚为您守夜时,您看到您的外甥正泪眼婆娑地望着您吗?挂在厅堂的那张照片应该是在福建给您拍的吧?照片上的您还是那样的精神,红润的面颊上还透着您一如既往的谦和与慈祥。在我的心目中,您一直是一个与世无争,已看淡了一切而无欲无求的人。可就在此刻,您游离在我们身边的魂灵,一定还有很多未来得及说的话要留给亲人们吧?不然我的耳膜为何会从您离世起就一直不停的有如鼓鸣!

大舅,这两天不知为何,我的眼前时常会现出您那张满是英气的脸,单薄衣装包裹的瘦削肩膀,戈壁上永不止步的大漠胡杨。在风寒水冷的苦域中,您何必还那样地顶风斗雪?还不尽快回到亲人的怀抱之中,这样难道不好吗?

个人微信公众号:骆驼祥子的驿站,作者:祥子_骆驼祥子的驿站,可阅读更多作品,敬请关注。
  
二维码

下载APP 随时随地回帖

你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微信登陆
加入签名
Ctrl + Enter 快速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