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这样一类人

我一直想写写关于怀疑论者的东西，对于这批思想家，我难以遏制对他们的景仰之情，虽然我并不是个纯粹的怀疑论者，但几乎很少有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完全没有怀疑的精神，这不是说他对问题的总具有质疑精神，而是说，当我们不断地把问题的前提向前推进时，就会发现人类智慧难以穿越一种限度：什么是宇宙，什么是上帝，什么是道德，我们反复思考这些问题，然而最为慎重的回答仍然是——对此我们还是一无所知。这个时候我们很容易求助于两种东西：神与怀疑。那些坚定而明确地反对怀疑论的思想家到此时也很难招架住对人类智慧限度的拷问。把人类最后的知识主宰权归结为某一个神，其实就是个怀疑主义者，就是怀疑人类不能掌握最终的知识，虽然他并不怀疑神。 
     
   很难有人说中国的孔子是个怀疑主义者，但他对一些根本的问题却采取悬置的态度，悬置则是怀疑论者的主要思维特点。如他说鬼神，既不说有也不说无，似乎摆着一种实用主义的态度，其实不然，而是用怀疑精神化解实有的思维，从而把文化引向于人心的传递。孔子说天命，说其有，如“天不丧斯文，匡人耐余何？”又在行动上“知其不可而为之”，若等于无。孔子谈他的核心思想“仁”的时候则从来不说“仁”“是什么”，如果追问到根本处，他会令人惊讶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仁”。因为：仁既不可简单地说她存在于一个人的内心，也不可以说是来自天上某个地方，而当下的实践也只是仁的个别、局部的表现，孔子总是随处指点“仁”，在他眼里，一个完整的“仁”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庄子则明确地怀疑人类可以掌握一切可信的知识，在他看来，比较清楚的是：人类的知识充其量不过是些相互冲突的彼与此的意见。如果说“大道”掌握完全的知识，则也无法表达。庄子有一次梦为蝴蝶，他不太清楚自己处于蝴蝶的梦境中还是蝴蝶就在他的梦境中，不过有一点他并不怀疑，当他饥饿难忍时，他会出去借点粮食。 
   
   从这点说，中国哲人的怀疑精神仍然有两可的态度。真的到了关键时候，他会放弃怀疑导致的极端实践。 
     
    古希腊的皮罗却不同。 
   
    这个令我们多少感到骇异的哲人在他漫长的生涯中一直生活在贫困中，与他接生婆的姐姐相依为命。大家都不怀疑他是个品德非常优秀的人，但让我们奇怪的是，他不打算去做任何事情，包括下一顿没有食物的时候，他也会静静地等待死亡。据说，如果没有朋友的时时刻刻的帮忙，他的生命总是处在危险的境地：他不会躲避恶狗的追咬，不会避开迎面的马车，也无视脚下的悬崖。他之所以如此，是追求一种“不动心”，想获得不受任何外界干扰的内心的平静与安宁。有一次他朋友阿那克萨库掉进泥坑里，皮罗“不动心”地走了过去，没有伸出援助之手，也没有招呼别人去救他的危难中的朋友。这令我想到庄子嘲笑的慎到之学，那个叫“块不失道”，想把自己修炼成似一枚土块一样不惊不动。慎到能否像皮罗一样实践他的学术，我总是感到怀疑。 
     
    皮罗思想很难给予清晰的梳理。他既不赞同感觉也不承认判断，感觉与判断都不能给我们以知识。比较而言，感觉对皮罗来说更加真实，似乎无可怀疑，然而也仅此而已。皮罗可能会说，“蜂蜜”的感觉很甜，但我不知道它是否甜的。那个女人看起来很美，但我无法知道她真的很美。我只能感觉一样东西，却无法做出判断。我们最好把对真与假、好与坏的判断悬置起来。而我感觉到的东西，至多只能说：“在我看来。” 
   
     据帝盟的记载，皮罗遵循这样一个认知观念：我们永远不可以说“那是什么”，只能说，“在我看来，那是什么”。照皮罗的逻辑，我们只能说：在我看来，我是有点饥饿了，不过我并不知道我是否饿了，也不知道要不要吃，或者吃了之后是不是会填补饥饿带来的不快。知识并不能告诉我们饥饿与吃有必然的关系，只是根据常识，饥饿之后有个吃饭的行动紧跟在后面，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会尊重常识：也许我会吃，因为吃了东西我就会恢复内心的宁静。为了内心的宁静我会吃！也许这就是皮罗的答案。 
     
     休谟也会说，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太阳，不过根据常识明天会有太阳，但谁可以肯定呢！等我吃饱了之后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明天会不会有太阳不是个事实的问题，不涉及“那是什么”，更多的是经验的顺序，与“在我看来”密切相关。 

    西方人有一句口头禅：“I think,I think.”，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皮罗的思维传统，但至少是经验主义的作风。 
   
    生活在皮罗一千年后的怀疑论者，我比较喜欢蒙田。他是个公认的怀疑论者。他为皮罗辩护说：“皮罗并没有希望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他希望使他自己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在谈话、在推理、在享受一切快乐和自然物品，在有序地和恰当地运用他的所有的肉体的和精神的器官的人。”怀疑主义者是否喜欢谈话与推理这将是个有趣的话题。柏拉图的先驱克拉提罗斯，这个深刻怀疑论者据说完全浸沉于哲学而默不作声，他只是摇动手指表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而备受怀疑主义者敬重并当做精神榜样的苏格拉底却喋喋不休，直到雅典人用毒药封住他的嘴。皮罗是否饶舌如苏格拉底，这让我们怀疑！至少蒙田觉得世人对怀疑论者有着不好的看法，他担心别人把他也看成皮罗一样的人。 

    怀疑论者喜欢说：“这不是真的，那也不是真的。” 蒙田辩护道，这是一种自由的力量，正是怀疑使怀疑的人摆脱怀疑本身，让我们避免被一种僵化的思想限制。当我们不信仰什么的时候，我们的内心会获得一种宁静。洞察事物本性的想法会不断的扰乱我们的心灵。如此说来与国人的“难得糊涂”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一般说来，怀疑主义者都是些温和的人，皮罗与他的学生帝蒙都活了九十多岁。而蒙田却是个尖锐的批评家。他没有活地很大，59岁那年他走到生命的终端。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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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由 瓠山才子 发表于 2009-4-3 16:13:06 :
怀疑是追求真智慧的源动力，怀疑绽放辩证的火花。这篇有些深度，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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