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奶奶（散文）
都乖堂
奶奶去世已二十多年了。本来人生老病死轮回转世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了，但奶奶去世七日祭奠发生的事情，令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奶奶去世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亲戚聚集到了里屋。中午时分，躺在炕上一直水米未进多日的奶奶，突然睁开浑浊惨人的双眼，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拉住父亲，环视了一周，嘴唇蠕动了几下，眼睛滑出了几滴浊泪，又把头摆到了里边去。父亲急忙把头凑了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催问奶奶的临终遗言。此时整个屋子静得地上掉根针都会听到它清脆的响声。气若游丝的哽咽，大家谁也没有听清，只见父亲热泪盈眶只是不停地点头说好。奶奶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猛地把头耷拉到了一边。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父亲的哭声第一个就在屋里响起。
第二天，正当人们搭灵棚、打墓穴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家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小伙子烫着爆炸头，上身穿着一件红色衬衫，下身一条喇叭裤随着前后移的步伐把地上的尘土都扫了起来，双手插进裤兜，挽着那个描眉涂红甚是妖艳的女孩大大咧咧地冲进了里屋。我看见父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急忙迎了上去，给那个年轻人说了些什么，但坐在板凳上的年轻人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香烟，吞云吐雾地与那个女孩谈笑起来。叔叔姑姑们一个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唉声叹气悄悄地走开了。
红白喜事，按照乡俗要请唢呐吹鼓手班子，放几场电影，若家境好的还要请秦腔戏班子唱几天大戏。那天天刚黑，街道上就聚集了全村和邻村赶来看电影的人们，轰动一时的武打片《少林寺》也使我们好像淡忘了失去亲人的悲痛。父亲不停地给放映员倒水递烟，招呼姑姨亲朋。电影开演不到十分钟，毫无看意的父亲抽空准备回家喝口水，一脚踏进里屋，看见那两个年轻男女搂抱在一起，又亲又吻。一向温和善良的父亲一下子被此景此情激怒了，顺手从门后抄起一根木棒砸向那个小伙子的身上，嘴里大喊“滚，滚出去”。那个小伙子一手拉着女朋友，一边双眼圆睁对着父亲咆哮“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要叫我，这不是我的家”夺门而去。奶奶出殡的早晨，父亲狠狠地把怀抱的瓦盆摔碎在村边的十字路口。
后来听姑姑讲，那个小伙子就是我六叔，小时候家里缺吃少穿，爷爷就送人了。那家女人死得早，男人生性好赌并经常拿六叔出气。奶奶好几次想把六叔要回来，但那家男人扬言，谁要把他儿子要走，他就灭了谁全家。之后奶奶也只有整日以泪洗面再没有提及此事。前几年，准备上高中的六叔看家中确实拿不出学费，就跟着成天偷鸡摸狗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去邻村偷猪，结果被人家弄到了派出所判了两年刑。释放出来就成了十里八村人嫌狗不爱的浪子了。奶奶劝了好几次，每次回来都要大病一场，这就永远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也成了日后父亲的一块心病。
奶奶目不识丁，眼神又不好使，我们就想法子捉弄她。她检查我作业时，总会不满地说，咋比昨天写的乱了呢？重写!不一会儿，我又将那本子原封不动地给她，她仍倒拿着，并细细查看后，满意地点点头，说，这回写的就好着呢。每当逢年过节，姑姑家的一帮七八岁的小淘气包也来了，不是捅掉房梁上吊着盛肉臊子的篮子，再把责任推给猫，就是往奶奶洗好的土豆盆里放上几块土豆形状的石头。待一切，刀卷了刃，那上好钢刃的刀可是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现在已快像锯齿啦!只见奶奶飞快地抄起手边的扫炕笤帚疙瘩——是那种柄粗、短刷，攒足气力一串小碎步冲将过来，围着院子的梨树不停的追打……
这就是我的小脚奶奶。常常提笔想写点什么来纪念她，但每次都没能写下去，悲伤阻断思路。奶奶走了，但奶奶所说的“能长大的脚丫子才能走比她更远的路”的话语，使我一下肃然起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