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中国历史不可再走循环的老路

中青报：中国历史不可再走循环的老路

 

近来，历史反思类书籍热销。这类书，大都是以史为鉴，警示国人：现在的中国人身上，还有很多那样的遗传细胞。好读的书有易中天的《帝国的惆怅：中国传统社会的政治与人性》，吴思的《潜规则》、《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上的生存游戏》，以及《帝国的正午：隋唐五代的另类历史》、《帝国政界往事：大宋实录》等。阅读这些书，引起了我不少的思考。

中国式的城府

历史反思类的书籍，大都谈到了中国式的城府。“城府”用来比喻心机深隐难测。朴实的人无城府，却必遭人欺。老实人吃亏，一味相信官府号召你去做的事，实际结果往往是你倒霉，因为你没有城府。中国历代官方修订的正史上面写的东西，大都是不可信的。凡重大历史事件的实际情形，往往是永远见不得天日的。那实际的原因或者导致这些历史事件的当事人之心理动机，往往非常简单，但是表现出来，却是城府极深。

这些狗屁“城府”实在没意思。为什么呢？阴谋诡计呀！历史上国人政治智慧的精华，几乎全都用在这上面了。一部中国历史，通常就是政治史，其他各个分支领域的历史，都依附于我们的政治史，也就是权力斗争的历史。这历史复杂乎？简单也！

先说简单，本来是深隐难测嘛，为什么说简单呢？因为历史上有权势的中国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要达到的目的，是十分简单乏味的。从朝廷角度看，就是保证家族的特权和奢欲，最好是千秋万代永不变色。这又是一种直线型的或者垂直向下的权力，从大到小的官员，也无非是想在保住权力的前提下，继续升官。当然，还有发财。升官和发财是连在一起的。所以不要单独想发财。有官做，自然有财，有美女可玩，有奴仆可供使役，还有豪宅。可是，这难道是历代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吗？官当大了的，得到油水就多，官小，就少些。那读书的效果，就很成问题。甚至可以联想到那书里的内容，同样乏善可陈。

至于社会其他一切部门，无论因社会的发展可以衍生出多少，都一律向权力看齐，因为非常简单的事实在于，其他各部门的荣辱一概由最高的权力决定。结果呢？就是那些部门的机构设置和运行机制，也一概模仿上头，甚至思维模式都是一样的。

再说复杂。说其复杂，就是说，大家都想得到上述的好处，但是权力的位置毕竟有限，就免不了竞争，一切复杂，都是因为这竞争的残酷引起的。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世界奇观，中国很可能是世界上人际关系最为复杂的社会，但是同时，这又是一个异常简单的社会。历史的事实，就是这样的滑稽。本来可以非常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到中国人这里，就会变得异常复杂。其复杂程度，是一个外国人根本想不到的。虽然复杂，但归纳起来，无非两条：一是向上级讨好的艺术，二是同僚之间整人的艺术。

其实，城府涉及一个心理国情的话题。就是说，时代变了，握有权势的国人，主要是当代那些愈战愈“勇”，像被割的韭菜一样“前赴后继”的贪官污吏们骨髓里的心思，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这些贪官的“与时俱进”，只是表现在升官发财的手法上。

比如易中天教授在《帝国的惆怅：中国传统社会的政治与人性》中，就以极其老练、幽默甚至悲壮的笔法，为我们描述了上面的城府。他列举了几个典型的事件。“金口玉牙，皇帝的面子，比千百万老百姓的命还要大，只要天子说过的，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下面只有贯彻执行的份儿。”那么，如果真的是皇上错了，事情该怎么办呢？

这就比较复杂了。一般不明真相的简单读者，只是恨下面的官吏欺上瞒下，殊不知，人生来并不是撒谎的动物。人的天性，本来是不会撒谎的。任何人，即使他是一个大坏蛋，第一次撒谎，也会感到内疚和脸红。但是，为什么他后来变了呢？一句话，因为说谎的实际效果，比说真话要好得多！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制度性的撒谎，是为了替皇上圆谎，因为从事情一开始，皇上就没有把真实情况搞清楚。但是，按照封建的政治制度，下边的奴仆，根本不敢说皇上说得不对。于是，下边的官员，就只能撒谎了事。

实话实说，那弄虚作假的行为，那些绵延不绝的贪污腐败，是那古代封建专制制度本身带来的。人，是制度的产物。

危害：人性的扭曲

一个民族的人民有什么样的心理习惯？有什么样的精神性格？取决于两个最重要的因素，一是这个社会的政治制度是什么样子的；二是这个社会的教育制度是什么样子的。结合上述几本历史书提供的中国封建专制制度中的历史素材，我以为：

首先是精神上的齐步走。在延续一千多年的科举考试中，考试模式所要求的思维模式的僵化；要八股文，一切都事先规定好了，有标准答案。准备考试的学子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独立思考的能力，只需要背诵四书五经就行了。

其次是忍。那有名的大清官林则徐，客厅里挂着条幅“制怒”，能忍。当你出自人的天性，忍不住最想说出来的话，其实就是你当时最不应该说的话。要与领导保持一致，千万不能在上级面前，显得你比他还强。历史上凡是个性强，忍不住要说上级不愿意听的话的官员，绝大多数，下场都不会太好。其实不光要憋着不说话，还要在做事情上，与周围的人保持一致。

最后，缺少人性上的“公”。这里的“公”，是就理性和科学意义而言，它是与近代以来的世界政治科学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平等、正义、法治、自由、民主等等。自20世纪以来，这些口号在中国的政治生活中并不陌生，但是由于我以上分析的种种，它们带上了中国特色，一言以蔽之，总具有潜在的人身依附关系。

我最后的结论是，中国的历史，绝对不应该再走循环的老路，那实在太乏味了。就是说，绝对不能说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才应该有，历史上未曾有过的，今后也不会有。当然，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历史过程。（尚杰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