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你不知道哪片云会下雨（小小说）

                                                                                      文/戈山石 

       经过医生的一番忙碌，她终于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医院。”医生说：“你被车撞了，你儿子把你背到了医院！”“我儿子？车撞了我？”她迷惑地看看医生，又看看我。
　　她是被一个从我身边擦肩而过，骑着隆隆作响摩托车的小子撞倒的。那是一条偏僻的小街，入夜后更是空旷寂静。所以，撞人的小子翻身爬起看看自己的车，以极快的速度重新骑上，跑了。
　　这一切，都让我看在眼里。我大喊了几声，还向前追了几步。然而，撞人的小子根本不理会，很快地消失在路尽头。
　　“没有车，只能背你过来。”我说，“你昏了过去，我不能不管！”
　　“好人，你是个好人，我该咋感谢你！”她艰难地说着，嘴角上一颗醒目的黑痣在微微颤抖。
　　突然，她惊叫了一声，两眼死死地盯住了我的眼角，那里，是条蚯蚓样的疤痕：“你，你是冬……冬？”
　　我点点头，看着她嘴角的黑痣异常平静地说：“我早就认出你了。”
　　她用力撑着床，伸出一只手，抖抖地要去抚摸我的眼角，我别过了脸。她哭了，哭着说：“冬冬，真是你！这道疤……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的爸爸妈妈啊！”
　　我没有劝阻她。往事，正咬噬着我的心。耳边，又响起她的叫嚷：
　　“没一点家教，你妈咋教育的你。说，是你把花瓶打碎的吧？说，你到是说呀！”
　　她两手拧着我的耳朵，很痛。头不能动，我只能面对着她的脸。她瞪得圆圆的眼睛把我吓呆了，看着那张有着一颗黑痣的嘴不敢哭，只是无力而又语无伦次地分辨着：
　　“阿姨，花瓶，是我……不，不是我打碎的。”
　　“你嘴还怪硬。小娜，过来，花瓶是不是他打碎的？”
　　一个扎着漂亮蝴蝶结，穿着好看连衣裙的小姑娘随着喊声跑过来。我知道她是这个阿姨的女儿，花瓶是她碰到地上摔碎的，可我不敢说。
　　“妈妈，是他，他胳膊一甩，花瓶就掉到了地上！”这张嘴厉害极了，说话就像幼儿园浇花的皮管里的水，哗哗向外流。虽说我是男孩，又与她差不多大，但遇上她骂我，我从不敢骂她。她妈是老师。老师只信她的话！
　　“就你这样的，长大也不会是啥好东西！”话音未落，她揪住我两只耳朵的手猛地松开了，我踉跄几步倒在地上。不知什么东西戳在眼角，血如同一只毛毛虫向下爬，我放声大哭。
　　她转身要走，哭声并没让她回转身，只是侧过脸道：“你嚎什么？干了坏事觉得难为情了是不是？”我还是哭。她终于看到了我脸上的血。
　　从此，眼睛上那道紫红色的疤痕，扭曲了我的眼睛，也扭曲了我幼小的心灵。上学后，“斜眼狼”的绰号让我一度对她充满了仇恨。
　　“你为什么要救我啊？”她说，“我不值得你救！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怕见到你。多少次闭上眼，就看到你满脸是血，站在我面前，用愤恨的目光看着我……”
　　我想说点什么，可我什么也没说。是啊，我为什么要救她？当我认出了她那一瞬间，我几次起身要离开那个地方，但我终究没走。也许，是我想到了那句古老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也许，是我想到如果我走了，她会有危险……
　　这时，她突然问了一句话：“是不是谁也不知道天上哪片云会下雨？”
　　我没作声。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用曾经拧过我耳朵的两只手捂住了已不再年轻的脸。
　　沉默中，我又一次按照她说的电话号码，给她家打了电话。这次有人接了，是个男声，听了我的话就问：“你是谁，我老伴在哪？”
　　我说明了情况，挂了电话，我向她告辞，她说：“你耽搁了这么久，我该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我摇摇头，说：“父母回了老家，我还没成家，家里没人。”
　　“还没成家？你该成家了呀，记得你和娜娜一样大，娜娜都有孩子了……”
　　我不语。我无法告诉她我没成家的理由。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那道紫红色的疤痕，那里正霍霍跳动。
　　她看到了我的举动，脸色有些泛红：“明白了，都是我害了你！你应该把我扔在马路上才对！”
　　“当我认出你时，我确实那样想过！”我缓缓说道，“曾经，我还在这个城市找过你，可我……”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站起身，“我不会再怨恨你了……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没等她再说什么，我已快步出了病房。天，已经亮了。天边，一抹朝霞鲜艳欲滴。云，一片一片，淡淡的。我想起她那句话。
　　“谁也不知道哪片云会下雨。”
　　大门口，正匆匆走来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个人。
　　

（收入《山坳里的教育故事·学生卷》一书/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