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
“在某个特定的时代，怜悯可以成为某种形式的背叛。”
那么法律、道德、人性、公正、忠诚，如此种种，哪一个才是人类行为的标尺呢？
《九三年》中是这么说的：“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天平之上还有古琴”。故事的结局，革命家要给幻想家殉葬，革命正义和人道主义要同生共死，但到底是戈万背叛了世界，还是世界背叛了戈万？
翻开这本书，我觉得它像诗歌，像写景物的专著，像对白，像箴言集，独独不像小说。三条线索如同三条毫无关联的路，自顾自的各走一边，年轻的母亲弗莱夏，德朗特纳克侯爵，西穆尔丹教士和学生戈万，他们没有任何空间的衔接，一个接一个从书本里跳出来，直到最后才相聚在目的地。这个故事里没有对错，也没有鲜明的正面或反面角色，甚至人物本身，除了形象、对话以及作者的主观认识，再没有什么来丰富他们的性格。
《九三年》是一部从人物到情节，构成都非常简单的小说。但它并不会令人觉得乏味，没有《悲惨世界》那样长篇巨制的悲哀，却有一种独特的理想主义色彩。书中的死亡都可以不叫做死亡，而被称为“牺牲”，也正是如此，用死亡作为结局，才不会显得现实或者悲伤，死亡成了客观事实，成了对信仰的供奉。
德朗特纳克侯爵，他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烧杀劫掠。但与此同时，他矫健，理智，忠诚，彬彬有礼，甚至我们可以称赞他是那个时代最后的贵族，他身上有着高贵的骑士精神和凶狠狡诈的狼性。单单从他的人格魅力上，就没有人能够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坏人。西穆尔丹，他是高尚的教科书，是一把天平，他的美德与逻辑同样冷酷无情。“逻辑不懂慈悲”，“他是美德本身，冷冰冰的，不可接近”。当一个人像神话中的正义女神一样，在冥河边上用天平称量每一个人的灵魂时，我们也没有立场说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公正。那么这两个彼此争锋相对的被人所憎恶的刽子手，又有什么错处呢？他们不过是按照不同的方式，义正言辞的站在情感的对立面，为了纯粹的信仰而战斗。
“侯爵和教士两人在一定程度上是同一类人。内战的青铜面具有两个侧面，一个面向过去，一个面向未来，但两个侧面同样悲惨。”
二者唯一有些许不同的就是，侯爵是最后的一匹孤狼，了无牵挂，而西穆尔丹教士却将全部的心魂留给了戈万。这也促成了他们的结局，一生一死。
朗特纳克侯爵在书中两次被放走。第一次被乞丐泰尔马什放走，泰尔马什是一个乞丐，但也是一个有思想的游医，他的身份类似于“愚人”，具有神秘的侠义色彩。当他放走侯爵前，要求得到他的保证“绝对不做坏事”。在他放走德朗特纳克侯爵以后，他也发出两次“我要是早知道”的感叹。第一次是当他看到侯爵所率领的队伍毁灭了小村埃尔布昂帕依的时候，第二次是当他救活了年轻的母亲，她向他询问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并发出了“谁救了狼，谁就害了羊”的反思。这就恰好是善良和虚伪的冲突，以及天性的慈悲与冷酷的冲突。书中描写泰尔马什的形象，与德朗特纳克侯爵“几乎一模一样”，人的灵魂都是不受褴褛的形体的拘束的，两个相似的人却走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九三年》中，并不是只讲述了战争，它所描述的，是特殊环境下多种精神载体的冲突，从平凡的人到领导者，从现实生活到思想碰撞，面面俱到。或许这正是雨果作为一位文学巨匠所最擅长的技艺，他笔下现实与故事的无缝结合让人拍案称奇。书中所描写的战争是相对客观的，战争中没有正义，也从来不存在善良，它的本质就是谎言与死亡。死节从来岂顾勋，参与战争的人才是战争苦难的承受者，无关乎是否位高权重。
当戈万放走德朗特纳克侯爵时，多少评论是疑惑并且反对的。但在特殊时期，家庭与国家的冲突，情感与正义的冲突，是无法避免的。作为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我们很难理解这种“不要命”的精神，戈万的思维是凌驾于法律、道德、人性、公正、忠诚之上的，至于他自己的生命，反倒成了一条无关紧要又按部就班的规则。死亡丝毫不能在他的思想风暴中掀起一点波澜。西穆尔丹也是如此，死亡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结局。二人的死，在雨果的笔下，竟好像自然死亡一样顺利成章，仿佛死亡只是完成精神和谐的一级台阶，可以从容不迫的迈上去。这比起听过的许许多多英勇就义或是殉情的传说，又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这是一本浪漫主义的历史小说，它却还有一种客观经验主义的教条味道，大段的心里独白，似是而非的对白，以及若有若无的暗喻，都让它显出与传统小说不一样的诗性的，神性的味道。
我不把《九三年》当做小说来读，它是一本神的箴言集，每一句都是经验。
2016
年春 读后随笔记之
后记：忙忙碌碌的春节，偷闲读一本书是件美事。大家都忙着抢红包充实自己的口袋，我等穷人只能看看闲书充实脑袋，哈哈！多读书，读好书，夫子们诚不欺我！
